博物馆讲堂-《铜鼓余音——在乐器、葬器与法器之间》讲座综述

发布时间:2022-06-17浏览次数:123

         2022年6月15日晚7点于腾讯会议,上海博物馆张经纬馆员带来了一场名为“铜鼓余音——在乐器、葬器与法器之间”的学术讲座,讲座由四川音乐学院中华传统音乐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尹翔主持。此次讲座也是由上海音乐学院东方乐器博物馆、上海音乐学院科研处、上海音乐学院音乐艺术研究院联合主办的“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国少数民族器乐艺术研究系列学术讲座”之一。



 主持人尹翔老师在开场中对母校发出的邀请表示了感谢,她介绍到:今天的主讲是一位跨界学者。他不仅是上海博物馆的研究馆员,还是一位人类学家及作家。他的学术经历、多重身份及视角带来的思考方式、叙事风格,都很充分反映在他的十余部著作和译著中。尹老师在课前做了大量的案头工作,她表示,从张老师的研究中可以感受到他是如何在写作中将文物作为解读历史上人类活动的一个窗口,思考它与历史、与文化、与文明的联系。



 正如尹翔老师提到,此次讲座所围绕的对象——铜鼓,它是一种普遍存在于中国南方乃至东南亚具有特殊社会意义的铜器。当前国内外学界在铜鼓研究领域,无论是对铜鼓的历史源流、地理分布、族属、社会功能,还是铜鼓的类型划分、铸造工艺、装饰图案等方面,都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研究成果。因此,如何在前人有关铜鼓研究的基础上以一种新的研究视角与路径重新看待这一器物,也是张经纬老师在此次讲座中重点分享的内容。为此,张经纬老师在此次讲座中共分为“博物馆馆藏铜鼓概况”“铜鼓研究综述与难题”“从仪式与音乐角度另辟蹊径”以及“人类学整体观视野下的铜鼓文化”四个话题展开讲解。




1.博物馆馆藏铜鼓概况

 为让大家对铜鼓有一个大致了解,张经纬老师首先从博物馆馆藏的角度切入,介绍了中国博物馆馆藏中铜鼓的基本情况。

 如在历史学家郑师许的组织与策划下,上海博物馆其前身上海市博物馆于半个世纪以前便开始在中国华南地区征集铜鼓,目前博物馆藏有铜鼓200余面。而从全国范围来讲,广西民族博物馆中搜藏的铜鼓较多,这也与中国铜鼓集中分布在南方,特别是广西、广东、云南、贵州等省市有关。以此延伸,张经纬老师在讲座中还提及了越南、印度尼西亚以及中国浙江安吉等地的铜鼓出土以及与铜鼓有关的古代遗存,例如越南的东山铜鼓、印度尼西亚极具本地风格的铜鼓以及浙江安吉出土汉代的铜鼓。这些都足以说明,铜鼓普遍存在于中国南方以及东南亚地区,并且其历史十分悠久。

 而从博物馆馆藏的角度反思当前博物馆有关铜鼓的展陈方式,张经纬老师提到:“无论是上海博物馆还是其他收藏铜鼓的博物馆,都存在比较遗憾的一点,那就是东西收藏到博物馆里头,就有一种被打入深宫的这种感觉。因为,在民间的日常生活中,铜鼓具有实际的社会功能,但当它作为一种藏品被陈列在博物馆里时,我们无法领会它的使用、它的演奏、它的声音以及演奏者和观众间的互动,这是一个较大的遗憾。”若要弥补这些遗憾,无疑需要引进新的视角与新的方法,这一点也是张经纬老师在讲座后半部分重点阐述的内容。


2.“铜鼓研究综述与难题”

 正如上述所言,当今国内外学界在铜鼓研究领域积累了相当丰硕的研究成果。张经纬老师围绕“类型与年代”“表面纹饰”“文化功能”三个研究主题,梳理与反思了当前铜鼓的研究现状与研究难题。

 首先,有关铜鼓历史阶段与类型的研究,如奥地利学者黑格尔以及中国学者蒋廷瑜等为代表对此有着深入研究。张经纬老师在讲座中主要列举了中国及东南亚铜鼓发展的4个主要历史阶段以及10种类型,即“滥觞期(春秋战国)的万家坝型”“成熟期(战国至东汉)的石寨山型、东山早期型”“发展期(西汉至唐代)的北流型、灵山型、冷水冲型、东山晚期型”以及“式微期(唐代至现代)的遵义型、麻江型、西盟型”。目前学界多集中于研究上述第二个历史阶段的石寨山型与东山早期型铜鼓。



 当然,铜鼓本身较为引人注意的则是铜鼓上所附着的纹饰,学界目前也对铜鼓表面纹饰及其内涵有着深入研究。张经纬老师在讲座中向大家介绍了铜鼓的结构与表面纹饰的相关情况。铜鼓结构大体分为表面敲击部分的鼓面与鼓面之下的鼓身两部分,而鼓身由上至下又可细分为鼓胸、鼓腰与鼓足三段,铜鼓结构中的每一部分都附有纹饰。如以石寨山型铜鼓为例,铜鼓鼓面为同心圆构造,鼓面中心为太阳纹图案,其周围还有着其他不同的纹饰,鼓胸处与鼓腰处也分别有着人物划船的纹饰与头上有着羽毛装饰羽人纹。




 最后,正如讲座标题“铜鼓余音——在乐器、葬器与法器之间”,我们可以看到铜鼓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有着非常丰富的社会文化功能。因此,不少学者也着重解读铜鼓的文化功能。张经纬老师在讲座中介绍了前人研究中提及铜鼓的7项主要功能,如猎首、财富、贡赋、婚姻、丧葬、节日、祭祀功能。

 透过上述铜鼓研究现状,可见当前学界就铜鼓的年代类型、表面纹饰内涵以及文化功能的解读积累了丰富的研究成果,这也导致学界有关铜鼓研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了瓶颈期。张经纬老师强调若要摆脱这一局面,急需一种新的研究视角与路径。为此,他提到:“铜鼓文化在当前是一种活态文化,因此我们可以同当前在日常生活中仍然频繁使用铜鼓的人群对话,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围观他们,了解他们如何使用铜鼓的,这是我们了解铜鼓很好的方式,从中我们可以获得一些灵感。”


3.“从仪式与音乐角度另辟蹊径”

 基于上述有关铜鼓研究现状的反思,张经纬老师强调可以将铜鼓还原至原有的社会情境中审视,他也在讲座中围绕这一认识介绍了他对于铜鼓的研究案例。

 在讲座中,他以蒋英老师在《黔山遗韵——贵州音乐考古》一书中提及布依族演奏铜鼓的“铜鼓十二则”引入。在布依族,铜鼓演奏对应着具体的仪式场合——丧葬仪式,它由仪式专家布摩按仪式程序敲击,每敲一则,去世的老人可上升一个台阶,敲完十二则,老人便可通过十二重天梯到达天堂。

 可见,铜鼓在布依族中与丧葬仪式有着密切的联系,并且有着通天的作用。而这种特征,不仅反映在布依族中,它同时也见于使用铜鼓的其他族群中。如张经纬老师在讲座中引用了10个使用铜鼓族群的民族志材料,通过跨民族比较,进而发现铜鼓与丧葬仪式之间的紧密联系体现在多个民族中。

 因此,张经纬老师认为铜鼓与丧葬之间的密切关联是重新审视与解读铜鼓本身结构与表面纹饰文化内涵的新的切入口。他将铜鼓中的纹饰图案由二维的平面图转换为三维立体结构,并认为鼓腰处的羽人纹表示羽人在送魂,送走灵魂的时候,人们要渡过“冥河”,这恰好与鼓胸的水波纹保持一致,水波纹上方的翔鹭纹代表灵魂升天,翔鹭纹上方的云纹则代表白鹭穿过云层,之后载歌载舞的舞蹈纹或祭祀纹则表示天堂里中的祖先欢迎后辈,再上方的云雷纹以及铜鼓最内圈的太阳纹则表示已到达天空的更高层。



 由此可见,铜鼓本身的纹饰恰好构成从山脚一直到山顶天堂这样一个阶梯式的构造。这种阶梯式的结构也与上述布依族在丧葬仪式中演奏的铜鼓十二则相一致,即铜鼓能通天,每演奏一则,便能上升一步台阶,直至天堂。


4.“人类学整体观视野下的铜鼓文化”

 通过上述研究案例,张经纬老师最后结合人类学整体观视野总结了四点反思。

 其一,“走出博物馆,从日常生活场景中,理解乐器(音乐)的逻辑”。正如他在讲座一开始强调铜鼓进入博物馆后的“遗憾”,“当文物进入博物馆之后,它便很可能失去了其原有的使用功能,例如乐器不再发出声音,其他器物也变成了博物馆中没有生命、冷冰冰的一件物品”。因此,若要重新理解这些藏品,他强调需将这些器物还原到原来有血有肉的日常生活场景中理解与审视。

 其二,“将乐器(音乐)还原至具体的仪式场合中”。张经纬老师强调“音乐作为仪式的组成部分,具有特定的结构性特征——场合性。反过来,这种结构特征,又决定了相关乐器的具体构成。”正如上述铜鼓的研究案例,若将铜鼓还原至当地人使用铜鼓的具体仪式场合中,可以发现铜鼓与丧葬仪式有着密切的联系,而这一联系也利于更好地解读铜鼓本身结构与表面纹饰的构成。

 其三,“铜鼓的祭祖内涵,覆盖了节庆、婚姻、祭祀以及丧葬等多个主题”。正如上述研究案例中提到许多使用铜鼓的中国西南民族,他们敲击铜鼓将逝者的灵魂送入天堂,反过来,敲铜鼓也可将先人请回人间,共同参与节日庆典。因此,从“铜鼓能通天”这一核心内涵延展出去,也有利于我们理解铜鼓包括节庆、婚姻、祭祀等在内的多个功能

 最后,张经纬老师提到人类学整体观的考察不仅适用于铜鼓文化研究,也适用于大部分与祭祀有关的乐器和乐曲研究中。例如唢呐中的著名乐曲《百鸟朝凤》,其最核心的仪式场合也是送葬,并且《百鸟朝凤》这一乐曲名称也有着用鸟代表的人类灵魂从人间到达凤凰所代表的天堂中的过程。因此,张经纬老师强调上述提到的铜鼓文化与日常生活场景相结合的考察路径,可以进一步扩大至与祭祀有关的乐器和乐曲研究中,这将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一些启发。


5.尾声

 在讲座的自由发问与讨论环节。刘桂腾教授认为张经纬老师在讲座中提出“走出博物馆,从日常生活场景中,理解乐器(音乐)的逻辑”这一观点具有重要意义。从方法论的角度,这一研究思路不仅有利于拓展以往博物馆研究重视文物与文献互证互视的二重证据法研究路径。同样,这一思路也适用音乐人类学研究,即基于二重证据法扩展至三证互视,也就是除了物证与书证以外,还需要将研究带入田野事实中去,即将物证还原于田野当中的音乐事件当中,与其存续的文化母体相连接,通过这样的路径来解释物的生命史、价值和意义。

 针对邢媛老师提出“在博物馆中,人类学学者能够为观众的体验做些什么?”以及“如何更好地让文化持有者发声?”的问题,张经纬老师认为在博物馆展陈的方式上作出一些改变,进而增强观众在博物馆中的体验感、获得感。例如不仅可以拍摄藏品的相关纪录片或增加一些乐器使用场景的介绍,让观众了解乐器在民间生活中的运用方式与社会功能,还可以制作一些藏品的复制品,供观众们体验和感受,从而增加观众们的体验感。而如何更好地让文化持有者发声,一方面可以将文化传承人请进博物馆,让他们自己去和前来参观的观众直接对话交流,另一方面可以组织采风团,让观众前往当地,实际体验藏品在当地的使用方式与文化功能,即通过“把文化持有者请进来”或者“让观众走出去”的两种方式让他们更好地了解藏品的原生环境。

 讲座最后,上海音乐学院乐器博物馆史寅馆长在总结发言中提到:“感谢张经纬老师、尹翔老师为我们带来非常好的讲座。上海博物馆从20多年前至今,它一直是我们上海音乐学院东方乐器博物馆的学术指导单位。关于今天张老师的讲座,我认为很学术、很专业、很通俗。之所以感到很学术,我觉得张老师作为博物馆人,让我们看到了博物馆的思维。而专业则体现在他对于铜鼓研究的各个方面。很通俗则是让我感到许多学术的内容在他那都变成了各种各样生动的故事。实际上,对于高校博物馆或者专业博物馆而言,我们需要为专业研究人员和进入到博物馆的观众服务,能够让他们在这里有所收货,得到满足。因此,办好讲座,做好文化,为大家服务,是我们工作的重点。所以,再一次感谢两位老师给予的帮助,也感谢广大热爱我们上海音乐学院东方乐器博物馆的观众。最后,愿你们走进东方乐器博物馆!”


综述人 张毅

本期编辑 褚婉吟

审稿 邢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