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对芬兰民族精神的深刻诠释

时间:2015-05-20浏览:1340


       金毅妮
  提到北欧风情,人们总能联想到广袤的森林、湍急的河流、陡峭的山崖,以及永远阴冷的阳光。这次由著名指挥家奥科·卡姆带领芬兰拉蒂交响乐团,为纪念西贝柳斯诞辰150周年,在上海大剧院举行为期3天的西贝柳斯音乐节,以其清冷、内敛的演绎风格向观众展现了一个真正的芬兰。其中第二场上演的曲目囊括了西贝柳斯音乐创作生涯中的两个时期——中期的第四交响曲,以及后期的第六、第七交响曲。
  音乐会上半场演奏的a小调第四交响曲(Op.63,1911)被认为是西贝柳斯一系列交响曲中最为杰出的一部,作曲家个人的风格在此曲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其中表现的交响性创作手法与思维也是无可争辩的。这部作品中,音乐材料被高度地浓缩,第一乐章6小节的引子提示了主部主题的低音延续音,也呈示了副部主题的动机,这个含有增四度跳进的动机在整部作品中都具有重要性。在引子阴沉的持续升F背景上,加弱音器的弦乐奏出了灰暗的、忧郁的a小调主部主题,蕴涵暗涌的力量;简短的升F大调副部主题显得稍微明亮,仿佛是乌云后透出的阳光,圆号奏出遥远的回声,但瞬间即逝。再现部中小号与长号在圆号回声后进入,似乎是终见明朗的天日。末乐章在这部作品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不仅从篇幅上来讲,从性格上来讲,这个乐章具有的狂想性是一般末乐章所不能比拟的——时而如狂风呼啸入林,时而如惊涛拍岸,时而又如雄鹰展翅于峭壁。
  作曲家这一创作时期的交响曲结构和主题发展手法偏向于古典主义,从某些程度上来说,和他思想的深化有着很大的关联。他正处于远离喧嚣,摆脱外界的纷扰,转而静听自己灵魂深处声音的阶段,很明显,需要的正是一个具有古典性质的,帮助他在音乐世界中得到升华的体裁——非交响曲莫属。也正是这个原因,他这个时期的交响曲与交响诗的区别表现得更为明显——交响曲表现主观思想,而交响诗描绘客观情节。奥科·卡姆将这部交响曲处理得极为内敛,高音区的明亮色彩以及弦乐组温暖的音色都被小心翼翼的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空旷似远古的铜管、苍凉似旷野的木管,以及清冷似冬季阳光的弦乐色彩。同时,他并没有强调西贝柳斯交响曲中最具特点的低音持续声部,反而着重于清晰的织体,以及主要动机展开的线索,诠释了作曲家这一时期对于交响曲古典主义特质的思考。
  如果说上半场的第四交响曲表现了芬兰阴冷苍茫的群山峻岭,下半场的第六交响曲则展现了丛林中的涓涓溪流。第一乐章以高音弦乐声部细致的对位开始,D多利亚调的主部主题清澈宛若林间溪水,闪烁宛若粼粼波光。由主题倒影为动机展开的旋律在双簧管上奏响,提示了副部主题的三度动机和贯穿展开部的材料;连接部分动机D自然小调上出现,由长笛和双簧管对唱西贝柳斯最具特色的木管三度连续主题,流露出田园意韵。副部主题铿锵有力,由小提琴声部演绎,充满了感慨。整部以多里亚调式音阶为基础的作品充满生机,拉蒂交响乐团更是以清朗、明澈的音色诠释了其透明且多变的乐队色彩,尤其独奏乐器、木管与弦乐的对话段落令人印象深刻。
  1924年创作的第七交响曲是西贝柳斯最大的成就。这部作品打破了传统的四乐章形式,而成为包含相当于四个乐章内容的单乐章交响曲。
  引子提示了一个音阶式动机,逐层叠加的音色似乎是愈加浓厚的雾气。长笛在中音区奏出田园风味的主部主题,仿佛是远处传来的牧笛声,双簧管低沉的对答后,长笛又奏出鸟鸣式短气息动机。短暂的连接部后,中提琴奏出温情的副部第一主题,细致的弦乐分部与木管和圆号为主题涂抹上浓厚的色彩,使之愈趋深情。独奏长号在弦乐和木管乐器声部的絮絮叨叨中有力地宣告副部第二主题的进入,悲壮而有力。以明亮的铜管乐器来呈示主题的方式在西贝柳斯的交响曲中很少见,因此让人印象深刻,而且此主题成为两次再现部唯一再现的主题。作品的各个部分被自然地、有机地联系在一起而构成一个整体,而其中动机的贯穿与结合发展成为最为重要的因素。在短短的二十几分钟内,大量的动机发展贯穿作品,有时又重叠构成复调对位,将段落紧密地维系在一起。
  奥科·卡姆和拉蒂交响乐团向观众展现了西贝柳斯音乐中的芬兰——朴素、荒凉、时常出现的田园情调,与狂野亮丽的色彩与热情的爆发形成对比,就象芬兰古老的传说和地形一样完全属于芬兰;用弱音器的乐队色彩就象芬兰常有的天空一样阴冷灰暗、苍茫;他的旋律,宁静的或沉思的或田园的或忧郁的,完全是芬兰的。
  严酷的自然环境造就了芬兰人坚毅的个性,或许还包括忍耐力。因为他们无法改变客观存在的环境、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所能做的只是默默地承受,坚强地去面对,努力延续他们的生活,即使再困苦也没有怨言。也正是芬兰如此辽阔苍茫的荒野、陡峭的峻岭以及汹涌的浪涛才能赋予这个民族如此广博的胸怀和宽容的人生态度。奥科·卡姆与拉蒂交响乐团正是以其内敛的演绎,以芬兰人独特的理解对这位被誉为芬兰的骄傲的本土作曲家对于民族、对于大自然、对于生命的思考进行了诠释——在年少轻狂的、流露悲怆情绪的早期交响曲之后,遇到磨难、陷入内心沉思的第四交响曲,继而至看破红尘、重拾生命愉悦的第六交响曲,第七交响曲表现了一种对生命的认同,一种老者平和的心态,或许还有对芬兰祖国终于获得独立的一种欣慰。
  可以说,整场音乐会不仅仅是奥科·拉姆和拉蒂交响乐团对于西贝柳斯交响曲的诠释,更是芬兰人对于芬兰民族精神的深刻诠释。
  (作者系上海音乐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