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凭借音响去而复返的祭奠

时间:2015-04-24浏览:1035

日期:2015.04.08 作者:赵文怡 来源:文汇报

      44日,正是清明乍暖还寒的时节,湿漉漉的空气里混杂了许多对故去灵魂的哀悼和思念。这一晚,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谭盾和马丁·格鲁宾格协同所有音乐厅在场的人们,用一场音乐会,4个独立作品,举行了一次凭借着音响,去而复返的四季之祭。
      在这个名为斯特拉文斯基与谭盾的四季’”的场域中,4个作品,跨越时空遥相呼应,分别是(上半场)《夏》定音鼓协奏曲、《秋》马林巴协奏曲、《冬》打击乐协奏曲以及(下半场)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而谭盾在其3部作品的标题后依次冠名小标题大自然的威胁大自然的眼泪大自然的舞蹈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在谭盾的作品中出现自然物象之名或自然意象之状,早在许多年前他让乐队成员浸泡在水里扑腾,或是晚些时候那些乐手提着鸟笼在台上逗鸟时我们就能意识到,在这个褒贬参半的怪才笔下,自然是如此重要的一个题材。
    今天的自然之乐和往常都不同。以往作曲家创作写曲,抑或亲自执棒引导观众,这些或音声或行为,都是题献自然,给人聆听。然今天,题献的主语换成了人,他写给斯特拉文斯基,写给那些在灾难中消逝的灵魂,而自然在聆听。
      上半场的3部作品分别回望了人类所遭受到3场灾难。整场音乐会以《夏》定音鼓协奏曲开场,而《夏》则在金石叩击中石破天惊地开启了人们埋藏多年但又记忆犹新的惶恐和不安。山石峻嶒,而草木有情。打击乐手在乐队间敲着单一的节奏穿行,仿佛是在举行某种仪式一般,用手中的乐器唤醒那些沉睡的乐思,唤来那些呼之欲出的旋律,而当他终于被定音鼓环绕时,那些在鼓槌猛烈敲击下迸发出的宛若山崩地裂、撬动神州的音响中,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大地和生活在大地上人们无望的悲鸣。而随着乐手更迭着不同的鼓槌以及最后用手掌击打定音鼓,不同的演奏技巧让音响产生了多维度的叠置,让人竟一时惶然不知身处何处,逼得听者不得不正襟危坐,直面源自自然的威胁、直面心中对自然先天的敬畏。
      大海会哭泣吗?如果大海哭泣了,我们能否看到她的眼泪?不能,但我们可以听。因而我们聆听《秋》马林巴协奏曲,我们在水中,为了感知海的哀愁,我们必须在水中聆听水的流泪。一个旋律踩着扶桑花瓣而来。先是一些朦胧的音色,在大提琴拨弦声后,像背景一般若隐若现;随后渐渐成型,在弦乐声部的背后打上了柔光,和听觉若即若离。这是如此温柔朦胧,以至于比起音响,更像是浮动的不属于任何色块的光晕,就好比是加了滤镜效果的印象派绘画。又在恍惚间我们捕捉到一个音调,都节调式由隐至显,似乎暗合了那场海啸的发生地,又似乎刻画了大海温柔并及癫狂的喜怒无常。马林巴在打击乐手纷繁多样的技巧下,时而跌宕时而连贯,持续的颤音若流风回雪,而连续的下行则似银河落九天。这是水中水,这是大海哭泣的声音。
      嬉笑怒骂又如何,喜怒哀乐皆平常。《冬》打击乐协奏曲勾勒的是世界之都纽约。记得以前读过一篇作曲家的采访,文中提及初来乍到纽约时,那地铁上望过去一溜肤色各异步履匆匆的腿给当时的作曲家带来多大的震撼,而在《冬》的音响中我们仍能听到这种震撼的遗存。但有意思的是,这里存在一个极大的反差,我们一边可以听到那个城市的多种现代之处,而同时,钢片琴、马林巴、小军鼓、铓锣、木鱼、铙钹……这些乐器 它们既是自己又扮演了他者,完成了对自然最具有仪式性的诠释和最具有原始性的描述。
      下半场的作品相对较为熟悉,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即便如今听来,那远古的祭献仍然以其癫狂的神圣叩击听众的神经,而在经夏历冬后的这部对春的献祭,则像是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一场蓄谋已久的巧合,在音响引力带来的多维度时空并置下,我们仿佛带上了托尔金的魔戒,欲罢不能,投身其中,周而复始,祭献自然。
      值得一提的是,以往我们常以为打击乐并非搭建音响造型的最优选项,然而在这种具有先天宿命感的音响场域中,凭借打击乐的多种音色与马丁·格鲁宾格魔术般的演绎下,构建了最恰当又无可替代的音响造型。
      清明时节听音乐会,这是鲜少有的剧场安排,更是鲜少有的临响体验。我认为我们需要这样一场祭奠。即便音乐会后又将远离自然,然凭借音响的这场去而复返的祭奠,势必会提醒我们时时念旧常常折返,周而复始,如是自然。
    (作者为上海音乐学院博士研究生)